花满天动容道:“昨天晚上什么时候?” 孩子道:“就在快天亮的时候。”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花满天脸色变了。 云在天厉声道:“这事是不是你亲眼看见的?千万不可胡说!” 孩子道:“当然是我亲眼看见的。:云在天道:“怎么能看得见?” 孩子道:“昨天晚上敲过锣之后,姐姐就要出来看看,我也要跟她出来,她不肯,我就 乘她一个不留神,藏在她马肚子下。” 云在天道:“然后呢?” 孩子道:“姐姐还不知道,骑着马刚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这个人,然后他们就……” 他话未说完,已被那妇人拉走,嘴里还在大叫大嚷,道:“我说的是真话,我亲眼看见 的么,我为什么不能说?” 花满天、云在天面面相觑,脸上是一片死灰,哪里还能开口。 叶开脸上的表情却很奇特,心里又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突听一个人沉声道:“你跟我来。” 马空群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脸色铁青的向叶开招了招手,大步走出了院子。 叶开只有跟着他走了出去。 这时外面的大草原上,正响起了一片牧歌。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没有牛羊,只有马。 马群在阳光下奔驰,天地间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马空群身子笔挺,端坐在雕鞍上,鞭马狂驰,似要将胸中的愤怒,在速度中发泄。 幸亏叶开座下的也是匹好马,总算能勉强跟住了他。 远山一片青绿,看来并不高,也不太远。 但他们这样策马狂奔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山坡下。 马空群飘身下马片刻不停,直奔上山。 叶开也只好跟着。 山坡上一座大坟,坟上草色已苍,几棵白杨,伶仃地站在西风里。坟头矗立着一块九尺 高的青石碑。 碑上几个醒目大字是:“神刀堂烈士之墓。” 旁边还有几个人的名字:“白天羽夫妻、白天勇夫妻,合葬干此。” 马空群直奔到石碑前,才停下脚步,汗气已湿透重衣。 山上的风更冷。他在石碑前跪了下来,良久良久,才站起来,转过身,脸上的皱纹更深 了,每一条皱纹里,都不知埋藏着多少凄凉惨痛的往事。 也不知埋藏了多少悲伤,多少仇恨! 叶开静静地站在西风里,心里也只觉凉飕飕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马空群凝视着他,忽然道:“你看见了什么?” 叶开道:“一座坟。” 马空群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坟?” 叶开道:“白天羽、白天勇……” 马空群道:“你知道他们是谁?” 叶开摇摇头。 马空群神色更悲伤,黯然道:“他们都是我的兄长,就好像我嫡亲的手足一样。” 叶开点点头,现在明白为什么别人都称他为三老板。 马空群又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他们合葬在这里?” 叶开又摇摇头。 马空群咬着牙,握紧双拳道:“只因我找着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血肉已被山上的饿狼吮 光,只剩下了一堆白骨,无论谁都已无法分辨。” 叶开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紧紧握起,掌心似也沁出了冷汗。 山坡前一片大草原,接连着碧天。 风吹长草,正如海洋中的波浪。 马空群转过身,遥望着远方,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现在你看见的是什么?” 叶开道:“草原、大地。” 马空群道:“看不看得见这块地的边?” 叶开道:“看不见。” 马空群道:“这一块看不见边际的大地,就是我的!” 他神色忽然激动,大声接着道:“大地上所有的生命,所有的财产,也全都属于我!我 的根已长在这块地里。” 叶开听着,他只有听着。 他实在不能了解他说这些话的意义。 又过了很久,马空群的激动才渐渐平息,长叹道:“无论谁要拥有这一片大地,都不是 件容易事。” 叶开忍不住叹道:“的确不容易。” 马空群道:“你知道不知道,这一切我是怎么样得来的?” 叶开道:“不知道。” 马空群突然撕开了衣襟,露出钢铁般的胸膛,道:“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叶开看着他的胸膛,呼吸都似已停顿。 他从未看过一个人的胸膛上,有如此多刀伤,如此多剑痕! 马空群神情突又激动,眼睛里发着光,大声道:“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这一切都是用 我的血,我的汗,还有我无数兄弟的性命换来的!” 叶开叹道:“我明白。” 马空群厉声道:“所以无论什么人,都休想将这一切从我手里抢走——无论什么人都不 行!” 叶开道:“我明白。” 马空群喘息着,这身经百战的老人,胸膛虽仍如钢铁般坚强,但他的体力,却已显然比 不上少年。 这岂非正是老去的英雄同有的悲哀。 直等他喘息平复时,他才转过身,拍了拍叶开的肩,声音也变得很和蔼,缓缓道:“我 知道你是个很有志气的少年,宁死也不愿损害别人的名誉,像你这样的少年,世上已不 多。” 叶开道:“我做的只不过是我自觉应做的事,算不了什么。” 马空群道:“你做的不错,我很想要你做我的朋友,甚至做我的女婿……” 他的脸突又沉下,眼睛里又射出刀一般凌厉的光芒,盯着叶开,一字一字缓缓地道: “可是你最好还是赶快走。” 叶开道:“走?” 马空群道:“不错,走,快走,越快越好。” 叶开道:“为什么要走?” 马空群沉着脸,道:“因为这里的麻烦大多,无论谁在这里,都难免要被沾上血腥。” 叶开淡淡一笑道:“我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 马空群道:“但这地方你本就不该来的,你应该回去。” 叶开道:“回到哪里去?” 马空群道:“回到你的家乡,那里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叶开也慢慢地转身面向草原,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可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 马空群摇摇头,道:“无论你的家乡多么遥远,无论你要多少盘缠,我都可以给你。” 叶开忽又笑了笑,道:“那倒不必,我的家乡并不远。” 马空群道:“不远?在哪里?” 叶开眺望着天畔的一朵白云,一字字道:“我的家乡就在这里。” 马空群怔住。 叶开转回身,凝视着他,脸上带着种很奇特的表情,沉声道:“我生在这里,长在这 里,你还要叫我到哪里去?” 马空群胸膛起伏,紧握双拳,喉咙里“格格”作响,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开淡淡道:“我早已说过,只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而且从不怕麻烦,也不怕血 腥。” 马空群厉声道:“所以你一定要留在这里”叶开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干脆。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是!” 西风卷起了木叶,白杨伶仃的颤抖。 一片乌云卷来,掩住了日色,天已黯了下来。 马空群的腰虽仍挺得笔直,但胃却在收缩,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他的胸与胃之 间压迫着,压得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他只觉得满嘴酸水,又酸又苦。 叶开已走了… 他知道,可是并没有拦阻,甚至连看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既不能拦阻,又何必看? 若是换了五年前,他绝不会让这少年走的。 若是换了五年前,他现在也许已将这少年埋葬在这山坡上。 从来也没有人拒绝过他的要求,他说出的话,从来也没有人敢违抗。 可是现在已有了。 刚才他们面对着面时,他本有机会一拳击碎这少年的鼻梁。 他第一拳出手的速度,快得简直就像是雷电下击,若是换了五年前,他自信可以将任何 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击倒!无论谁只要鼻梁击碎,头就会发晕,眼睛就会被自己鼻子里标出 来的血封住,就很难再有闪避还击的机会。 这就叫一拳封门! 这一拳他本极有把握,而且几乎从未失手过。 但这一次竟未出手! 多年来,他的肌肉虽仍紧紧结实,甚至连脖子上都没有生出一点多余的脂肪肥肉,无论 是坐着还是站着,身子仍如标枪般笔挺。 多年来,他外表几乎看不出有任何改变。 但一个人内部的衰老,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看出来的。 有时甚至连自己都看不出。 这并不是说他的胃已渐渐受不了太烈的酒,也不是说他对女人的需要,已渐渐不如以前 那么强烈。 真正的改变,是在他心里。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顾忌越来越多,无论对什么事,都已不如以前那么有把握。 甚至在床上,拥着他最爱的女人时,他也都已不像以前那样能控制自如,最近这几次, 他已怀疑自己是否能真的令对方满足。这是不是象征着他已渐渐老了? 一个人只有在自己心里有了衰老的感觉时,才会真的衰老。五年……也许只要三年…… 三年前无论谁敢拒绝他的要求,都绝对休想从他面前站着走开! 但就算他愿以所有的财富和权势去交换,也换不回这三年岁月来了。 剩下的还有多少个三年呢? 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现在他只想能静静地躺下来。他忽然觉得很疲倦。 天色更黯,似将有雷雨。 马空群当然看得出,多年的经验,已使他看天气的变化,就如同他看人心的变化一样 准。 但他却懒得站起来,懒得回去。 他静静地躺在石碑前,看着石碑上刻着的那几行字:“白天羽夫妻,白天勇夫妻……” 他们本是他的兄弟,他们的确死得很惨。 但他却不能替他们复仇! 为什么呢? 这秘密除了他自己和死去的人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 这秘密已在他心里隐藏了十八年,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只要一想,心里就会 痛。 他并没有听到马蹄声音,但却感觉到有人已走上了山坡。 这个人的脚步并不轻,但步子却跨得很大,又大又快。 他知道是公孙断。了。 只有公孙断,是唯一能跟他共享所有秘密的人。 他信任公孙断,就好像孩子信任母亲一样。 脚步声就像是说话的声音,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特质。 所以瞎子往往只要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就能听得出来是什么人。 公孙断的脚步声正如他的人,巨大、猛烈、急躁,一开始就很难中途停下。 他一口气奔上山,看到马空群才停下来,一停下来,立刻间道:“人呢?” 马空群道:“走了。” 公孙断道:“你就这样让他走?” 马空群叹息了一声,道:“也许你说得不错,我已老了,已有些怕事。” 公孙断道:“怕事?” 马空群苦笑道:“怕事的意思,就是不愿再惹不必要的麻烦。” 公孙断道:“你认为不是他?” 马空群道:“无论如何,至少昨夜的事并不是他做的,有人能替他证明。” 公孙断道:“他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马空群道:“也许只因他还年轻,太年轻……” 说到“年轻”这两个字,他嘴里似又涌出了苦水,又苦又酸。公孙断垂下头,看到了石 碑上的字,双拳又渐渐握紧,目中的神色也变得奇怪,也不知是悲愤,是恐惧,还是仇恨。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沉声道:“你能确定白老大真有个儿子?” 马空群道:“嗯。” 公孙断道:“你怎知这次是他的孤儿来复仇?” 马空群闭上眼睛,一字字道:“这样的仇恨,本就是非报不可的。” 公孙断的手握得更紧,硬声道:“但我们做的事那么秘密,除了死人外,又怎会有别人 知道?” 马空群长长叹息着,道:“无论什么样的秘密,迟早总有人知道的——若要人不知,除 非己莫为,这句话你千万不能不信。” 公孙断凝视着石碑上的刻字,目中的恐惧之色仿佛更深,咬着牙道:“这孤儿若长大 了,年纪正好跟叶开差不多。” 马空群道:“跟傅红雪也差不多。” 公孙断霍然转身,俯视着他,道:“你认为谁的嫌疑较大?” 马空群道:“这少年看来仿佛是个很冷静、很能忍耐的人,其实却比谁都激动。” 公孙断冷笑道:“但他却宁可从栏下狗一般钻进来,也不愿杀一个人。” 马空群道:“这只因那个人根本不值得他杀,也不是他要杀的!” 公孙断的脸色有些变了。 马空群缓缓道:“一个天性刚烈激动的人,突然变得委屈求全,只有一种原因。” 公孙断道:“什么原因?” 马空群道:“仇恨!” 公孙断身子一震,道:“仇恨?” 马空群道:“他若有了非报复不可的仇恨,才会勉强控制住自己,才会委屈求全,忍辱 负重,只因为他一心一意只想复仇!” 他张开眼,目中似已有些恐惧之色,沉声道:“你可听人说过勾践复仇的故事?就因为 他心里的仇恨太深,所以别人不能忍受的事,他才全都能忍受。” 公孙断握紧双拳,嘎声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马空群目光遥视着阴暗的苍穹,久久都没有说话。 公孙断厉声道:“现在我们己有十三条命牺牲了,你难道还怕杀错了人?” 马空群道:“你错了。” 公孙断道:“你认为他还有同党?” 马空群道:“这种事,本就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做的!” 公孙断道:“但白家岂非早已死尽死绝?” 马空群的人突然弹簧般跳了起来,厉声道:“若已死尽死绝,这孤儿是哪里来的?若非 还有人在暗中相助,一个小孩又怎能活到现在?那人若不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又怎会发现是 我们下的手?又怎能避开我们的追踪搜捕?” 公孙断垂下头,说不出话了。 马空群的拳也已握紧,一字字道:“所以我们这一次若要出手就得有把握将他们的人一 网打尽,绝不能再留下后患!” 公孙断咬着牙,道:“但我们这样等下去,要等到几时?” 马空群道:“无论等多久,都得等!现在我们已送了十三条命,再送三百条又何妨?” 公孙断道:“你不怕他先下手为强?” 马空群冷笑道:“你放心,他也绝不会很炔就对我下手的!” 公孙断道:“为什么?” 马空群道:“因为他一定不会让我们死得太快,太容易。” 公孙断脸色铁青,巨大的手掌又已按上刀柄! 马空群冷冷地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现在一定还没有抓住真实的证据,能证明是 我们下的手,所以……” 公孙断道:“所以怎么样?” 马空群道:“所以他才要使我们恐惧,无论谁在恐惧时,都容易做错事,只有在我们做 的事发生错误时他才有机会抓住我们的把柄!” 公孙断咬着牙道:“所以现在我们什么事也不能做?” 马空群点点头,沉声道:“所以我们现在只有等下去,等他先错!”他神情又渐渐冷 静,一字字慢慢地接着道,“只有等,是永远不会错的!” 等,的确永不会错。 一个人只要能忍耐,能等,迟早总会等得到机会的! 但你若要等,往往也得付出代价,那代价往往也很可怕。 公孙断用力握住了刀柄,突然拔刀,一刀砍在石碑上,火星四溅。 就在这时,阴暗的苍穹中,也突有一道霹雳击下! 银刀在闪电中顿时失去了它的光芒。 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雨点,落在石碑上,沿着银刀砍裂的缺口流下,就好像石碑也在流 泪一样。
上一章 旧雨楼 下一章
旧雨楼·古龙《边城浪子》——第七章乌云满天
古龙《边城浪子》
第七章乌云满天
窗子是关着的,屋里暗得很。
雨点打在屋顶上,打在窗户上,就像是战鼓雷鸣,万马奔腾。
叶开斜坐着,伸长了两条腿,看着他那双破旧的靴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好
大的雨。”
萧别离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最后一张骨牌,凝视了很久,才回过头微笑道:“这地方平时
很少下雨。”
叶开沉思着,道:“也许就因为平时很少下雨,所以一下就特别大。”
萧别离点点头,倾听着窗外的雨声,忽也长长叹口气,道:“这。雨下得实在不是时
候。”
叶开道:“为什么?”
萧别离道:“今天本是她们每月一次到镇上来采购针线花粉的日子。”
叶开道:“她们?她们是谁?”
萧别离目中带着笑意,道:“她们之中,总有一个是你很想见到的。”
叶开明白了,却还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很想见到她?”
萧别离微笑道:“我看得出来。”
叶开道:“怎么看法?”
萧别离轻抚着桌上的骨牌,缓缓道:“也许你不相信,但我的确总是能从这上面看出很
多事。”
萧别离道:“我还看见一片乌云,笼罩在万马堂上,乌云里有把刀,正在滴着血……”
他忽然抬头,盯着叶开,沉声道:“昨夜万马堂里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凶杀不祥的事?”
叶开似已怔住,过了很久,才勉强笑道:“你应该改行去替人算命的。”
萧别离长长叹息,道:“只可惜我总是只能看到别人的灾祸,却看不出别人的好运。”
叶开道:“你……你没有替我看过?”
萧别离道:“你要听实话?”
叶开道:“当然。”
萧别离的目光忽然变得很空洞,仿佛在凝视着远方,说道:“你头上也有朵乌云,显见
得你也有很多烦恼。”
叶开笑了,道:“我像是个有烦恼的人?”
萧别离道:“这些烦恼也许不是你的,但你这人一生下来,就像是有很多别人的麻烦纠
缠着你,你甩也甩不掉。”
叶开笑得似已有些勉强,勉强笑道:“乌云里是不是也有把刀?”
萧别离道:“因为你命里有很多贵人,所以无论遇着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
叶开道:“贵人?”
萧别离道:“贵人的意思,就是喜欢你、而且能帮助你的人,譬如说……”
叶开道:“譬如说你?”
萧别离笑了,摇着头说道:“你命中的贵人,大多是女人,譬如说翠浓!”
他看着叶开襟上的珠花,微笑道:“她昨夜就一直在等着你,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叶开笑了,道:“床头金尽,壮士无颜,既然迟早要被赶出来,又何必去?”
萧别离道:“你错了。”
叶开道:“哦?”
萧别离道:“这地方的女人,也未必人人都是拜金的。”
叶开道:“我倒宁愿她们如此。”
萧别离道:“为什么?”
叶开道:“这样子反而无牵无挂,也不会有烦恼。”
叶开道:“对了。”
萧别离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情的人就有烦恼?”
叶开道:“对了。”
萧别离微笑道:“你却又错了,一个人若是完全没有烦恼,活着也未必有趣。”
叶开笑道:“我还是宁可坐在这里,除非这里白天不招待客人。”
萧别离道:“你是例外,随便你什么时候来,随便你要坐到什么时候都行,但是
我……”
他忽又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我已老了,精神已不济,到了要睡觉的时候,整个人都
像是要瘫了下去。”
叶开道:“你还没有睡。”
萧别离笑得仿佛有些伤感,悠悠道:“老人总是舍不得多睡的,因为他自知剩下的时候
已不多了,何况我又是个夜猫子。”
他拿起椅旁的拐杖,挟在肋下,慢慢地站起来,忽又笑道:“中午时说不定雨就会停
的,你说不定就会看到她了。”
萧别离已上了小楼。
他站起来,叶开才发现他长衫的下摆里空荡荡的,两条腿已,都齐膝被砍断。这双腿是
怎么被砍断的?为了什么?
无论谁都可看得出,他若非是个很不平凡的人,又怎会到这边荒小城中来,做这种并不
光采的生意?
他是不是想借此来隐藏自己的过去,是不是真有种神秘的力量,能预知别人的灾祸?
叶开沉思着,看到桌上的骨牌,就忍不住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忽又发觉这骨牌并不
是骨头,而是纯钢打成的。
只听一阵阵干涩的咳嗽声,隐隐从楼上传下来。
叶开叹了口气,只觉得他实在是个很神秘的人,说出的每句话,仿佛都有某种很神秘的
含意,做出的每件事,也仿佛都有某种很神秘的目的,就连他住的这小楼上,都很可能隐藏
着一些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叶开看着那狭而斜的楼梯,忽又笑了。
他觉得这地方实在很有趣。
正午。
雨果然停了,叶开穿过满是泥泞的街道,走向斜对面的杂货铺。杂货捕的老板,是个很
乐观的中年人,圆圆的脸,无论看到谁都是笑眯眯的。
别人要少忖几文钱,多抓两把豆子,他也总是笑眯眯他说:“好吧,马马虎虎算了,反
正都是街坊邻居嘛。”
他姓李,别人都叫李马虎。
叶开认得李马虎,却忘了看看这杂货铺是不是有针线花粉卖。
正午的时候,也正是大家都在吃饭的时候,所以这时候杂货捕里总是少有人会来光顾。
李马虎又和平时一样,伏在柜台上打瞌睡。
叶开不愿惊动他,正在四下打量着,突听一阵车辚马嘶,一辆大马车急驰过长街。
车身漆墨如镜,拉车的八匹马也都是有素的良驹。
叶开认得这辆车正是昨天来接他去万马堂的,现在这辆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呢?
他正想赶出去看看,身后已有人带着笑道:“这想必是万马堂的姑奶奶和大小姐又出来
买货了,却不知今天她们要不要鸡蛋。”
叶开笑道:“她们又不是厨房里的采买,要鸡蛋干什么?”
他转过身,就发现李马虎不知何时已醒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这你就不懂了,
女人用鸡蛋清洗脸,越洗越年轻的。”
叶开笑道:“你媳妇是不是每天用鸡蛋洗脸?”
李马虎撇着嘴,冷笑着道:“她呀,她每天就算用三百斤鸡蛋洗脸,还是一脸的橘子皮
——而且是风干了的橘子皮。”
他忽又眯起眼一笑,压低声音道:“但万马堂的那两位,却真是水仙花一样的美人儿,
大爷你若是有福气能……”
突听一个孩子的声音在门外大声道:“李马虎,你在乱嚼什么舌头?”
李马虎朝门外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赔笑道:“没什么,我正在想给小少爷你做个
糖葫芦。”
一个孩子手叉着腰:站在门外,瞪着双乌溜溜的眼晴,身上的衣服比糖葫芦还红。
他年纪虽小,派头却不小,李马虎一看见他,脸就吓得发白。但他一看见叶开也在店
里,脸也吓白了,转过身就想溜。
叶开立刻追出去,一把揪住了他的小辫子,笑道:“莫说你是小虎子,就算你是个小狐
狸,也一样溜不掉的。”
小虎子好像有点发急,大声道:“我又不认得你,你找我干什么?”
叶开道:“早上你不是还认得我的?现在怎么忽然又不认得我了?”
小虎子脸涨得通红,又想叫。
叶开道:“你乖乖的听话一点,要多少糖葫芦我都买给你,否则我就去告诉你爹爹和四
叔,说你早上在说谎。”
小虎子更急,红着脸道:“我……说了什么谎?”
叶开压低声音,道:“昨天晚上你早已睡着了,根本就没有出来,也没有躲在你姐姐的
马肚子下面,对不对?”
小虎子眼珠子直转,吃吃笑道:“那只不过是我想帮你的忙。”
叶开道:“是谁教你那么说的?”
小虎子道:“没有人,是我自己……”
叶开沉下了脸,道:“你不告诉我,我只好把你押回去,交给你爹爹了。”
小虎子脸又吓得发白,这孩子只要一听到他爹爹,立刻就老实了,垂下头道:“好,告
诉你就告诉你,是我三姨教我说的。”
叶开吃了一惊,道:“你三姨?是不是早上把你拉出去的那个人?”
小虎子点点头。
叶开皱起眉,道:“她怎么知道昨天夜里我跟你姐姐在一起?”
小虎子嘟起嘴,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问她去?”
叶开只好放开手,这孩子立刻一溜烟似的远远逃走了。逃到街对面才回过头。,做了个
鬼脸,笑嘻嘻道:“你可以去问她,但却不能像抱我姐姐那样抱着她,否则我爹爹要吃醋
的。”
话未说完,他的人已经溜进了街角的一家绸缎庄。
叶开皱着眉,沉思着。
这件事显然又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那“三姨”是谁?怎么会知道他昨夜的行动?为什么要替他解围?他想不通,刚抬起
头,就看到这位三姨正从对面的绸缎庄里走出来。
她打扮得还是很素净,一身白衣如雪,既不沾脂粉,也没有装饰,但却自有一种动人的
风韵,令人不饮自醉。
叶开看着她的时候,她一双秋水如神的明眸,也正向叶开瞟了过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
无意,还仿佛向叶开嫣然一笑。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笑。
叶开竟似也已痴了,过了半响,才发现她身边还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这双眼睛本来是明朗的,但现在却笼着一层雾,一层纱。
是不是因为她昨夜没睡好?还是因为她刚哭过?
叶开的心又跳了起来,跳得很炔。
马芳铃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偷偷地向他使了个眼色。
叶开立刻点点头。
马芳铃这才垂下脖子,愉偷地一笑,一朵红云已飞到脸上。
他们用不着说话。
他的感情只要一个眼色,她就已了解;她的意思,也只要一个眼色,他就知道,他们又
何必说话?
小楼上静寂无声,桌上散乱的骨牌,却已不知被谁收拾起来。窗子开着,屋里还是很
暗。
叶开又坐到原来那张椅子上,静静地等着。
他明白马芳铃的意思,却实在不明白那“三姨”的意思。
马空群的妻子已去世,像他这样的男人,身侧当然不会缺少女人。
也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这样的男人。
叶开已猜出她的身份,却更不明白她的意思了。
叶开叹了口气,不愿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就有点对不起芳铃了,可是那一笑,却又
令人难以忘记。
她们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那杂货铺里买鸡蛋?
女人用鸡蛋清洗脸,是不是会真的越洗越年轻?
叶开集中注意力,努力要自己去想一些不相干的事,但想。想去,还是离不开她们两个
人。
幸好就在这时,门已轻轻地被推开了。
来的当然是马芳铃。
叶开正准备站起来,心就已沉了下去。
来的不是马芳铃,是云在天一一叶开暗中叹了口气,知道今天已很难再见到马芳铃了。
云在天看到他在这里,显然也觉得很意外,但既已进来了,又怎能再出去?
叶开忽然笑了笑,道:“阁下是不是来找翠浓姑娘的?是不是想问她,为什么要将这朵
珠花送给别人呢?”
云在天干咳了两声,一句话也没说,找了张椅子坐下。
叶开笑道:“男人找女人,是件天经地义的事,阁下为什么不进去?”
云在天神色已渐渐恢复镇定,沉声道:“我是来找人,却不是来找她!”
叶开道:“找谁?”
云在天道:“傅红雪。”
叶开道:“找他干什么?”
云在天沉着脸,拒绝回答。
叶开道:“他岂非还留在万马堂?”
云在天道:“不在了。”
叶开道:“什么时候走的?”
云在天道:“早上!”
叶开皱了皱眉头,道:“他既然早上就走了,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回镇上来?”
云在天皱了皱眉,道:“别的人呢?”
叶开道:“别的人也没有回来,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他们若回来了,我一定会
看见的。”
云在天脸色有些变了,抬起头,朝那小楼上看了一眼。
叶开目光闪动,道:“萧老板在楼上,阁下是不是想去问问他?”
云在天迟疑着,霍然长身而起,推门走了出去。
这时正有十来辆骡子拉的大板车,从镇外慢慢地走上长街。
板车上装着的,赫然竟是棺材,每辆本上都装着四口崭新的棺材。
一个脸色发白的驼子穿着套崭新的青布衣裳,骑着头黑驴,走在马车旁,看他的脸色,
好像他终年都是躺在棺材里的,看不见阳光。
无论谁看见这么多棺材运到镇上,都难免会吃一惊的。
云在天也不例外,忍不住问道:“这些棺材是送到哪里去的?”
驼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眼,忽然笑道:“看这位大爷的装束打扮,莫非是万马堂里的
人?”
云在天道:“正是。”
驼子道:“这些棺材,也正是要送到万马堂的。”
云在天变色道:“是谁叫你送来的?”
驼子赔笑道:“当然是付过钱的人,他一共订了一百口棺材,小店里正在日夜加
工……”
云在天不等他说完,已一个箭步窜过去,将他从马背上拖下,厉声道:“那是个什么样
的人?”
驼子的脸吓得更无丝毫血色,吃吃道:“是……是个女人。”
云在天怔了怔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驼子道:“是个老太婆。”
云在天又怔了怔,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这老太婆的人在哪里?”
驼子道:“她也跟着我们来了,就在……就在……就在第一辆车上的棺村里躺着。”
云在天冷笑道:“在棺村里躺着,莫非是个死人?”
驼子道:“还没有死,是刚才躺进去躲雨的,还留下条缝透气。”
云在天冷笑着,放开了驼子,一步步走过去,突然闪电般出手,揭起了棺盖……
棺村里果然有个人,但却并不是女人,也不是个活人!
棺村里躺着的是个死人,死了的男人。
这人满身黑衣劲装,一脸青碜碜的须渣子,嘴角的血痕已凝结,脸已扭曲变形,除此之
外,身上并没有别的伤痕,显然是被人以内力震伤内脏而死。
叶开高高地站在石阶上,恰巧看到了他的脸,忍不住失声而呼:“飞天蜘蛛!”
他当然不会看错,这尸体赫然正是飞天蜘蛛。
飞天蜘蛛已死在这里,傅红雪、乐乐山、慕容明珠呢?
他们本是同时离开万马堂的,飞天蜘蛛的尸体又怎会在这棺材里出现?
云在天慢慢地转过身,盯着那驼子,一字字道:“这人不是老太婆!”
驼子全身发抖,勉强地点了点头,道:“不……不是。”
云在天道:“你说的老太婆呢?”
驼子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第二辆车的车夫忽然嘶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是走在前面的。”
云在天道:“你怎会走在前面?”
车夫道:“这辆车本来就是最后一辆,后来我们发现走错了路,原地转回,最后一辆才
变成最前面一辆。”
云在天冷笑道:“无论怎么变,老大婆也不会变成死男人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驼子拼命摇头,道:“小人真的不知道。”
云在天厉声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他身形一闪,突然出手,五指如钩,急抓驼子左肩的琵琶骨。
驼子整个人本来瘦得就像是个挂在竹杆上的风球,云在天一出手,他突然不抖了,脚步
一滑,已到了云在天右肋后,反掌斜削云在天肩骨。
这一招不但变招快,而且出手的时间、部位,都拿得极准,掌风也极强劲而有力气。
只看这一出手,就知道他在这双手掌上,至少已有三十多年的功夫火候。
云在天冷笑道:“果然有两下子!”
这六个字出口,他身法已变了两次,双拳已攻出五招!
他武功本以轻灵变化见长,此番身法乍一展动,虽然还没有完全现出威力,但招式之奇
变迅急,已令人难以抵挡。
驼子哈哈一笑,道:“好,你果然也有两下子!”
笑声结束,他身子突然陀螺般一转,人已冲天飞起,窜上对面的屋脊了。他一招刚攻
出,说变招就变招,说走就走,身法竟是炔得惊人。
只可惜,他的对手是以轻功名震天下的“云天飞龙”!
他身形掠起,云在天的人已如轻烟般窜了上去,五指如鹰爪,一反手抓住了他背上的驼
峰“嘶”的一声,他背上崭新的蓝布衣衫,已被扯下了一块,赫然露出了一片夺目的金光。
接着,又是“呛”的一响,他这金光灿灿的驼峰里,竞有三点寒星暴射而出,急打云在
天的胸腹。
云在天一声清啸,凌空翻身,“推窗望月飞云式”,人已在另一边的屋脊上。
饶是他轻功精妙,身法奇快,那三点寒星,还是堪堪擦着他衣衫而过。
再看那驼子,已在七八层屋脊外,驼背上的金峰再一闪,就已看不见了。
云在天一跃而下,竟不再追,铁青的脸上已现了冷汗,目光看着他身形消失,突然长长
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金背驼龙’丁求竟又在边荒出现。”
叶开也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我实在也未想到是他!”
云在天沉声道:“你也知道这个人?”
叶开淡淡地道:“走江湖的人,不知道他的又有几个?”
云在天不再说话,脸色却很凝重。
叶开道:“这人隐迹已十余年,忽然辛辛苦苦地送这么多棺材来干什么,难道他也和你
们的那些仇家有关系?”
云在天还是不说话。
叶开又道:“飞天蜘蛛难道是被他杀了的?为的又是什么?”
云在天瞧了他一眼,冷冷道:“这句话本是我想问你的。”
叶开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他忽然笑了笑,目光移向长街尽头处,喃喃道:“也许我应该问问他。”
上一章 旧雨楼 下一章
旧雨楼·古龙《边城浪子》——第八章春风解冻
古龙《边城浪子》
第八章春风解冻
长街尽头处,慢慢地走过一个人来,脚步艰辛而沉重,竞是傅红雪。
他手里当然还是紧紧地握住那柄刀,一步步走过来,好像无论遇着什么事,他这种步伐
都绝不会改变,更不会加快。
只有他一个人,乐乐山和慕容明珠还是不见踪影。
叶开穿过长街,迎上了他,微笑着道:“你回来了?”
傅红雪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还没有死。”
叶开问道:“别的人呢?”
傅红雪道:“我走得慢。”
叶开道:“他们都走在你前面?”
傅红雪道:“嗯。”
叶开道:“走在你前面的人,为何还没有到?”
傅红雪道:“你怎知他们定要回来这里?”
叶开点了点头,忽又笑了笑,道:“你知道最先回来的是谁?”
傅红雪道:“不知道。”
叶开道:“是个死人。”
他嘴角带着讥消的笑意,又道:“走得快的没有到,不会走的死人反而先到了,这世上
有很多事的确都有趣得很。”
傅红雪道:“死人是谁?”
叶开道:“飞天蜘蛛。”
傅红雪微微皱了皱眉,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他本来留在后面陪着我的。”
叶开道:“陪着你、干什么?”
傅红雪道:“问话。”
叶开道:“问你的话?”
傅红雪道:“他问,我听。”
叶开道:“你只听,不说?”
傅红雪冷冷道:“听已很费力。”
叶开道:“后来呢?”
傅红雪道:“我走得很慢。”
叶开道:“他既然问不出你的话,所以就赶上前去了?”
傅红雪目中也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淡淡道:“所以他先到!”
叶开笑了,只不过笑得也有点不是味道。
傅红雪道:“你问,我说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叶开道:“我也正在奇怪。”
傅红雪道:“那只因我也有话要问你。”
叶开道:“你问,我也说。”
傅红雪道:“现在还未到问的时候。”
叶开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再问?”
傅红雪道:“我想问的时候。”
叶开微笑道:“好,随便你什么时候想问,随便你问什么,我都会说的。”
他闪开身,傅红雪立刻走了过去,连看都没有往棺村里的尸体看一眼,他的目光仿佛十
分珍贵,无论你是死是活,都绝不肯随便看你一眼的。
叶开苦笑着,叹了口气,转过头,就看到云在天已准备盘问那些车夫。
他也懒得去听了——你若想从这些车夫嘴里问出话来,还不如去问死人也许反倒容易。
死人有时也会告诉你一些秘密的,只不过他说话的方式不同而已。
飞天蜘蛛的尸休已僵硬、冷透,一双手却还是紧紧地握着,就像是紧紧握着某种看不见
的珠宝一样,死也不肯松手。
叶开站在棺材旁,对着他凝视了很久,喃喃道:“细若游丝,炔如闪电……你是不是还
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
正午后,阴暗的苍穹里,居然又有阳光露出。
但街道上的泥泞却仍未干,尤其是因为刚才又有一连串载重的板车经过。
现在这一列板车已入了万马堂。
若不问个详详细细,水落石出,云在天是绝不会放他们走的。
那辆八匹马拉着的华丽马车,赫然还停留在镇上,有四五个人正在洗刷车上的泥泞,拌
着大豆草料准备喂马。
杂货铺隔壁,是个屠户,门口挂着个油腻的招牌,写着:“专卖牛羊猪三兽。”
再过去就是个小饭馆,招牌更油腻,里面的光线更阴暗。
傅红雪正坐在里面吃面。
他右手像是特别灵巧,别人要用两只手做的事,他用一只手就已做得很好。
再过去就是傅红雪住的那条小巷,巷子里住的人家虽不少,但进出的人却不多,只有那
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佝偻着身子,蹒跚地走出来,将手里一张已抹上浆糊的红纸,小心翼
翼地贴在巷子的墙角,又佝偻着身子走了回去。
红纸上写着:“吉屋招租,雅房一间,床铺新,供早膳。月租纹银十二两整,先付,限
单身无孩。”
这老太婆早上刚收了五十两银子的房租,好像已尝出了甜头,所以就想把自己住的一间
屋子,也租给别人了,而且每个月的租金还涨了二两。
杂货铺的老板又在打瞌睡。
对面的绸缎庄里,正有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媳妇,在买针线,一边还嘀嘀咕咕的,
又说又笑,只可惜比那三姨和马芳铃丑多了。
马芳铃她们的人呢?
马车虽然还留在镇上,但她们的人却已好像找不着了。
叶开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两遍,都没有看见她们的人影。
他本来想到那小饭馆吃点东西的,但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却走过去将巷口贴着的那张红
纸揭了下来,卷成一条,塞在靴子里。
他靴筒里好像还有条硬梆梆的东西,也不是金条,也不是短刀。
街上最窄的一扇门,这里的销金窟。
门虽最窄,屋子占的地方却最大。
窄门上既没有招牌,也没有标志,只悬着一盏粉红色的灯。灯亮的时候,就表示这地方
已开始营业,开始准备收你囊里的钱了。
灯熄着的时候,这门里几乎从未看到有人出来,当然也没有人进去。这里竟像是镇上最
安静的地方。
叶开打了个呵欠,目中已有些疲倦之意,迟疑了半晌,终于又推门走了进去。
暗沉沉的屋子,居然有个人,居然不是萧别离,是马芳铃。
叶开到处找不着的人,原来早已在这里等着他。
女孩子的行动,岂非是令人难以捉摸的?
叶开笑了,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马芳铃瞪了他一眼,忽然站起来,妞头就走。
她本来一直坐在那里发怔,看见叶开进来本已忍不住露出喜色,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忽
然站起来,扭头就走。
叶开知道这位大小姐想必已等得生气了。
你看到大小姐生气的时候,最好的法子,就是等她气消了再说。
在这种时候你若还想拦住她,劝劝她,你一定是个笨蛋。
叶开不是笨蛋。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口气,坐下来。
马芳铃本来已快冲出了门,突又转回来,瞪着叶开道:“喂,你来干什么的?”
叶开眨了眨眼,道:“来找你。”
马芳铃笑道:“来找我?现在才来?你以为我一定会等你?”
叶开笑道:“你现在不是在等我:“马芳铃道:“当然不是。”
叶开道:“不是等我,是在等谁?”
马芳铃道:“等三姨。”
叶开怔了怔,道:“三姨?她也要来?”
马芳铃道:“你以为这地方只有男人才能来?”
叶开苦笑道:“我什么也没有以为,也不知道你已经来了,所以满街在找你。”
马芳铃瞪着他,又瞪了半天,道:“你一直都在找我?”
叶开道:“不我你找谁?”
马芳铃忽然“噗哧”一笑,道:“呆子,你以为这里只有一个门可以进来?”
原来她是从后门进来的,女孩子到这种地方来,当然要避旁人耳目。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也会走后门。”
马芳铃道:“不是我要走,是三姨。”
叶开又怔了怔,道:“她也来了?”
马芳铃咬着嘴唇,笑道:“呆子,我刚才不是已告诉了你吗?”
叶开笑道:“她的人呢?”
马芳铃向左面的第三扇门呶了呶嘴,道:“在里面。”
这扇门旁边,正是翠浓的香闺。
马芳铃道:“聊天。”
叶开道:“跟翠浓聊天?”
马芳铃道:“她们本来是朋友,三姨每次到镇上来,都要找她聊聊的。”
她忽又瞪起了眼,瞪着叶开道:“你怎么知道她叫翠浓?你也认得她?”
叶开呐呐道:“好像见过一次。”
马芳铃眼睛瞪得更大,道:“是好像见过?还是真的见过?”
叶开苦笑道:“真的见过。”
马芳铃歪起头,用眼角瞟着他,道:“你好像是前天晚上来的。”
叶开道:“嗯。”
马芳铃道:“前天晚上你住在哪里?”